不妨先做好一个“泥腿子”

开栏语：

人是情感动物，有喜怒哀乐、爱憎褒贬，法官其实也是普通人，只是职业性质决定了他们的日常是以一颗理智中立的心，听世间悲欢，辨真相谎言。工作中的他们始终将情绪与感受深藏，待夜幕落下，他们将法袍褪去，坐在寂静的办公室中撰文理卷之余，回想起近期的所见所闻，常会顿生一番感悟，不吐不快，这就是《法庭•五味瓶》栏目的由来。

本号正陆续推出《法庭•五味瓶》系列文章，为您讲述鲜为人知的法官办案故事，以细致笔墨描绘心路历程，带您体验法院人的甜酸苦辣咸。

袁应生

宜兴市人民法院官林人民法庭

四级法官

"

不妨先做好一个“泥腿子”

"

九年前，刚进法院，前辈带着懵懂的我来到离家较远的乡镇人民法庭，那一路上的风景还时常在我脑海里浮现。这些年来，我一直向着心中好法官的标准不断积蓄力量，在我看来，想在祖国的最基层、法治的最前沿，做好法官，除了认真对待案件、专业开展庭审、耐心接待当事人，还应当让自己成为一个“泥腿子”，踏踏实实地走入广阔的田间地头。

“泥腿子”不是天生的，他本来也有一双和常人一样干净整洁的双腿，只是经常出去踩水坑、过田埂，沾多了泥土，就懒得再去清理，自然就成了别人眼中的“泥腿子”。在基层办案，没有惊天动地的大案要案，有的只是家长里短、鸡毛蒜皮，但这一件件“小事”如果不是已经到了无法化解的时候，村民们不愿也不会来到法庭。想把这一件件事的经过搞清楚、责任分明白，就必须得从办公室走出去，带上卷尺卷宗，去乡间田上、去案件现场，一点点丈量，一户户询问，方能一步步接近真相。

记得有这样一个原告去村口洗菜，被邻居家狗咬伤而将其告上法庭的“小案件”。但庭审时，被告说：“我狗是拴好的，她自己不注意才会被咬的。”原告却说：“你的狗是拴的不假，但绳子太长，栓不栓一样。”本是一件很清楚的事，但狗被打死处理了，拴狗的绳子也遗失，他们难以说服对方，那凭借这些信息，我又该如何作出裁判？“既然你的狗咬到了人，你肯定要承担责任的。虽然你被狗咬到了，可人家的狗是拴好的，你自己也要承担一定责任。”乍一想，这套逻辑似乎有道理，但我内心很清楚，如果真这样“囫囵一判”，法官的专业性多少要打个问号。

那案件信息太少，怎么办？去看现场。咬人的狗虽然没了，但拴狗的位置还在。拴狗绳子没了，但我的尺子派上了用场。经过现场勘查和测量后发现，拴狗的位置距人行道最近距离为2米，而伤者被咬时距拴狗的位置有5米，说明被告拴狗的狗绳过长，即使栓了绳，狗的自由活动范围也能够覆盖人行道，行人通行时有被狗咬的危险。另外，被告平常并不在此处栓狗，恰巧当天家中有客而临时更换了拴狗地点。这样事实就清楚了：狗虽然是拴着的，但拴狗方式并不能完全阻却和消除狗带来的危险，可以判决被告承担原告全部赔偿责任，判决后双方都服了气。

再如一起两岁幼童鱼塘溺亡事故，以“损失分担”原则而酌情让鱼塘主承担一定比例的责任，似乎是一种比较稳妥的处理方式。但当我带上卷尺卷宗，穿上雨靴走进鱼塘后发现，即便用最挑剔的眼光审查，也找不出鱼塘主有任何可能会导致幼童溺亡的过失行为。此种情况下，如果仍然判决鱼塘主承担赔偿责任，哪怕是比例很低的补偿性责任，我也无法回答老百姓“这跟鱼塘主有什么关系”的诘问，也与我信仰的法律规则相违背。虽然不幸者应该得到怜悯，我亦不忍心将“父母未尽到基本的监护职责是导致幼童溺亡的根本原因”这行字写进判决书，但这趟深一脚浅一脚的实地勘查结果真真切切告诉我，还是要依法依规驳回幼童父母要求赔偿的诉讼请求。

都说“法律不外乎人情”，这里的“人情”其实是普通大众都可以接受的朴素公平正义观念，是人类共通的道德情感。从日常新闻媒体报道的一些为人诟病的案例，到日常办案过程中的思考，我总结出一条感悟：当出现所谓的法律和人情相冲突时，要反思的是，我们做为法官，走出去的时间是不是还不够长，脚底下踩的泥土是不是还不够多，使得我们距离案件客观事实是不是还比较远？

我常对自己说，在做好一名基层法官之前，不妨先做好一名百姓认可的“泥腿子”。当我们对或灰或黑的制服裤、鞋子上沾满或干或湿的泥土都习以为常，当我们对制服让汗水紧紧吸在后背已不觉特别，那我们离事实、离百姓、离符合群众朴素正义情感的公正裁判应该都会更近一些。

END

往期回顾